6、炝锅白菜面

  因上次的书稿不够做一本,孙先生就打算略等等再回县城找掌柜的商议。


  转眼到了十月二十,秦放鹤二人又来交书稿,孙先生看过,心满意足,歇息片刻,又看一回。


  只是这一回,他看着看着,脸色忽然古怪起来。


  孙先生把那处狠狠看了几遍,又抓起前番送来的另一沓书稿瞄几眼,然后抬头看向秦放鹤,眼里有些复杂的迟疑。


  秦放鹤莫名觉得不妙,于是先发制人,“可是有什么不妥么?”


  孙先生沉默片刻,似乎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摇头,说起印书的细节来。


  传统印刷成本极高,哪怕用最便宜的木料,光刻板和人工就要数两之巨。再加上纸墨、车马和纳税等等,平均下来每本至少定价一百四十文才有得赚。


  每卖出去一本,秦放鹤能得利五文,按月结算。


  “……究竟卖得怎样,着实不好说。这几卷倒是可以做一本,先各印一百本瞧瞧行市……”孙先生说着,习惯性眯眼去拨弄算盘。


  做账习惯了,不管金额多少,总要拨弄一番才安心。


  “一五得五,两百本么,就是一两。”


  一两!

  秦山听得心花怒放,飞快扭头去看秦放鹤,满脸放光。


  足足一两呢!


  秦放鹤冲他笑了下,却仍有担忧:


  若能顺利卖光自然好,但问题是多久卖完?


  要是等个十年八年的,黄花菜都凉透了。


  孙先生看了他一眼,笑呵呵道:“算来着实慢了些,又没个准数,你不妨帮忙向那两位先生问一嘴,若果然着急用钱,还有另一个法子。”


  秦放鹤对上他的视线,“……”


  不知是不是错觉,总觉得对方说“两位”这个字眼时,语气格外重些。


  秦山好奇道:“什么法子?”


  卖话本难不成还能卖出花儿来?

  孙先生道:“那两个话本子一口气卖与我们书肆,自此之后,各不相干,是赔是赚,皆在天命。只要完稿,便能直接拿走纹银五两整,存取、花费都使得,不必日日担惊受累。”


  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灿灿的绞丝锭子,放在天平上。


  托盘的另一端正是一个五两砝码,银锭放上去之后,天平两端便微微晃动起来,那闪亮的银色的光芒,就那么静悄悄地在三人眼前眨着眼,似雨后风池里上下浮动的荷叶,上来,下去,充满了无声无息的诱惑。


  空气瞬间安静下来。


  饶是曾经手过巨额贪污案的秦放鹤也不得不承认,有朝一日,他竟真的被这枚小小的银锭搅乱心神。


  五两,足足五千文,能做什么?

  太多了。


  过年涨价的鸡蛋才三文钱两个,新粮十三文一斤,一斤上好肥猪肉十五文,一斤嫩羊肉四十文,白花花的官盐一斤也不过五十五文……


  有了这五两银子,不光县试需要的二两保费立刻有着落,接下来的一年都衣食不愁。


  秦放鹤尚且如此,更别提秦山。


  这可怜孩子是真的被这笔巨款惊呆了,眼光都散了。


  五两!


  足足五两!


  亲哥哥秦海的“包吃包住外加月钱五百”就曾经在若干年前带来震撼,但却比不过现在的万一!


  这么,这么多钱!

  活到这么大,他还是第一次见成块的银子!

  秦山忽然口干舌,血涌上头,手和脸都跟着热燥起来。


  原来,原来读书人想要赚钱是这样容易的么?

  见秦放鹤久久不语,孙先生带些蛊惑地说:“怎么样,是要细水长流,还是一把拿走?”


  “多谢您体谅,”秦放鹤垂下眼睛,极其缓慢而悠长地吸了口气,再慢慢吐出来,“不过怎么算完本?是两位先生认为写完了就算呢,还是需得贵店看过后点头才算?若双方意见相左,又该听谁的?”


  话本卖出一本就可入账五文,这还只是前半部,多等几个月、几年,只要有耐心,最后收入绝对远超五两。


  但秦放鹤等不了。


  想要收益最大化就必须投入漫长的时间,这显然与他的初衷相违背,如果来不及呢?

  本是正经八百谈买卖,哪知孙先生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复杂的神色,盯着秦放鹤看了许久,忽幽幽道:“哥儿,你这两种字,都是家里长辈教的?”


  秦放鹤:“……”


  秦山:“!!”


  是,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?


  严肃的氛围瞬间碎得渣都不剩,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尴尬。


  一看后者慌里慌张的样子,孙先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,当下也是吃惊不浅。


  本该是不同人写的两部手稿,竟都习惯在结尾处多加一个点,当时他就有些疑惑,再细看时,果然见个别字看上去虽不同,但偶尔撇捺时,又微妙的相近。


  不过若两人师出同门,抑或长期修习同一本字帖,相近也无可厚非。


  但让孙先生肯定了自己的怀疑的,莫过于秦放鹤的一系列表现:


  他人再如何交代也不可能面面俱到,像方才自己忽然提议五两卖书的事,如果秦放鹤真的是帮忙跑腿,就该犹豫不决,先回去同长辈商议。


  但他没有!


  非但没有,甚至当场就开始跟自己讨价还价!


  什么人能对一件东西全权处决?

  答案只有一个,他自己的东西。


  思及此处,孙先生再看秦放鹤时,就跟看个妖怪似的。


  你他娘的才多大点儿啊,竟就开始写话本了?

  狗日的,还写得那样香艳!

  孙先生心中翻江倒海,秦放鹤也是波浪滔天。


  他想过自己会掉马,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!


  终究是头一回干这个,业务生疏。


  秦山看看这个,再看看那个,热出来满脑门子汗,也不确定是不是惹祸了。


  到了这份儿上,我是不是该扛起鹤哥儿就跑?

  百感交集的秦放鹤抬头,正对上孙先生那张同样百感交集的大脸。


  孙先生面上迅速涨红,鼻翼也跟着煽动起来,“……”


  他娘的,他娘的这小子一充做三,上回白骗了我那么些笔墨纸砚!

  秦放鹤诡异地读懂了他的幽怨,干咳一声替自己分辨,“早晚都得用。”


  摊牌了,不装了,“笑长生”是我,“川越客”也是我,当跑腿儿薅羊毛的,还是我。


  怎么滴吧。


  退货是不可能退的,这辈子都不可能。


  也不知过了多久,一声响亮的吞咽打破死寂。


  大眼瞪小眼的两人齐齐扭头,正对上要哭不哭的秦山。


  “还,还能卖钱吗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

  谁写的重要吗?


  能卖银子不就完了?


  秦放鹤丢个他一个充满赞许的眼神,又看孙先生。


  大局为重啊,买卖人咋还这么计较呢?


  曹植五岁诵《左传》、《史记》,十岁写格律;王勃六岁能诗,九岁写《指瑕》十卷;骆宾王七岁《咏鹅》;甘罗十二为相……都是读书人,我九岁写个话本子不为过吧?

  孙先生:“……”


  一想到之前自己还好声好气说什么“两位先生”,他就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刮子。


  丢人啊,多大年纪了,还差点给个小崽子骗了,真是……


  事到如今,他也不再将秦放鹤当成普通孩子看,寻了桌子,一边一个坐了,正儿八经论起买卖来。


  秦山一点儿不敢放松。


  他回忆着曾经街上看过的贵人出行的情景,努力仰起头,挺起并不宽厚的胸脯杵在秦放鹤身边,板起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儿,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威慑力一点。


  孙先生抽空瞅了他一眼。


  再挺胸,你也就是个鹌鹑崽子,哼!

  你来我往之间就过去小半天,最后双方初步达成一致:应书肆要求,故事内容会比原计划稍长一点,相应的,稿酬也从原本的五两提高到七两。


  期间笔者所需笔墨纸砚皆由白家书肆提供,完本当日,一手交稿,一手拿钱,不拖分毫。


  商议已定,双方都松了口气,孙先生转头进去取契约文书,木着脸让秦放鹤签字。


  秦放鹤细细看过,提笔签名,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,日后再也不用这两种字体了!

  看着签好的文书,孙先生终于获得一点微妙的补偿感,然后就听那小王八蛋又问:“不知章县共有多少人口?”


  孙先生一怔,下意识说:“朝廷按户籍人口定上中下三县,分为万户、五千和两千。章县乃下县,想来在两千户以上,五千户以下。”


  每户以三到九人最常见,取中间值算作六人、三千五百户,也就是两万一千人左右。


  若照男女各半,一万多男性之中约莫三分之二是底层百姓,抛开识字率不提,单纯考虑经济条件,参与科举的概率也微乎其微。


  所以说,章县内部话本的消费上限差不多也就三千余人,而每年的二十个秀才名额,也出自此处。


  三千人,对二十。


  何止百里挑一。


  而案首只有一个。


  三千分之一的概率。


  见秦放鹤若有所思,孙先生没好气道:“不会又是你的主意吧?”


  秦放鹤礼貌微笑。


  你猜?


  一看他这副游刃有余少年老成的熊样儿,孙先生就气不打一处来,“难不成这也是你家里的长辈问的?”


  现在他对什么“我家里有个长辈”的说辞是半点不信了。


  秦放鹤短暂的沉默了下,然后轻飘飘道:“长辈么,以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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